简慕源

浪里个浪↗浪里个浪↘

【澄宁/七时】将军

·小满,东归。


刀片组的一员。


祝大家元旦快乐。


——————


1.


       江澄,字晚吟,云梦人。


       温宁,字琼林,岐山人。


       江澄少时曾在云深不知处的学府读过书,那里的老先生给他们讲过一个故事。


       有一个古老的部落的首领花费了两年多的时间,不管路上有多么艰险,咬着牙含着血将他的十七多万族人带回了家。回到了太阳升起的地方。


        老先生说,他们是游子,东归回了家。


2.


        江澄在岐山打仗,一开始只是带着几十号人。后来他名声大了,胜仗多了,将军的名号响了起来。他们叫他将军,江澄也就应了。


        可是当年的兄弟都不在了。只有江澄还在继续打着,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完。


        整个西部的边境,就只有江将军守着。是被赶到这里的。


        捡到那少年时,他们刚刚攻破了温家的一个据点。少年受了很重的伤,气息微弱,像死了一样,可还有一口气吊着,像是不甘心,吊着吊着也就这么活了下来。


        少年说,他叫温宁。


        姓温的,将军,你留吗?


        不留!


        可最后,江澄还是把他留了下来。江澄一直都有些口是心非。


        那时的温宁看起来就是一个普通的邻家少年。一袭白衣,温暖了岁月。让他觉得这简陋得透风的军帐有了几分家的味道。


        温宁懂些医术,是他姐姐教他的。江澄有次中了毒箭,随行的医师都说要刮骨疗毒,温宁摇了摇头,用了两根银针,那么一扎。


        等针取下,变成黑色,伤也就好了。


        江澄对温宁说:“谢谢。”


        这是他们第一次说话,江澄只是觉得有什么惊起了他心中的波澜。


        


3.


        那天江澄收到了一封信,加急。


        信上说,魏无羡死了。


        好像那天他让人把他藏了不知多少年的酒拿了出来,在军营里喝了个酩酊大醉。


        温宁问江澄,将军还有什么心愿吗?


        


4.


        边疆风大,好不容易才点着了那一叠纸钱。灰烬同火星翻飞着,温宁在一旁看着,想劝些什么,却不知道说什么。


        只能看着江澄独自喝着一大坛的酒。


        嘴里含糊不清地说什么“就不给你喝”,“你又迟到了”,之类的。目光一转,江澄就看到了温宁。


         温宁想对他说,天凉了,我去帮你取件衣服。可话没出口,就被一双有力的手钳住了脖子。


         一双血红的眸子盯着他。


         “姓温的,都该去死!”江澄咆哮着吼出这话。吼出这一声用了挺大的力气,连掐着温宁脖子的手上的指节都白了。


         出了一身汗,勉强算醒了酒。


         江澄突然松了手,“温宁?”

   

         

         ……

         


         “……对不起。”两人在同时开了口,江澄有些疑惑为什么温宁要对他说对不起。


         温宁摸了摸自己的脖子,还是有些痛,大概青了。虽然说出了那句对不起,可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要说这话。


        也许是对江澄救命之恩的感谢,也许是面对深陷悲伤的江澄而没有安慰的歉意。


        可他也不知道自己错在了哪里。也许他什么都没错,也许他什么都错了。


        或者,他,本身就是个错误。


         说到底,他们都放不下温这个字,甚至,甚至温宁不知道自己应该是以怎样的身份去面对江澄。


         家人?朋友?或是……世仇的后人?


         温宁无声地叹了口气,一个久违的念头又浮上了心头,我没有家了。


         我没有家,多好。


         帐外的风呼呼吹着,两人一直沉默着。像是在等不久就要到来的日出。


5.


         


        江澄在城外走了走,最后下定决心进了城,温宁的伤早好了。


        闲逛着,想着少年有些青涩的脸微微勾起了嘴角,心里也快活了不少。温宁其实是一个很无趣的人,他说十句话大抵有九句都是“对不起”。


        还有一句是“对……对不起。”


        可为什么这样一个人就能使我如此高兴呢?


         江澄想了好久,却一直没有答案。只有心脏跳动的声音在回应他。


         其实人呐,就是怪的。明明知道自己阿姐做的莲藕排骨汤不是世上最好喝的,却还是用了最大的赞誉,就算是这边境之地没有像莲花坞那样的莲藕,却还是觉得那鲜美始终如一。


        后来回去了,他找人再去做那碗汤,用着一样的食材。好像,好像再也不是当初的味道了。


       他一直在追着当年的味道奔跑。有人挡着他,他就杀,路途遥远,血色弥漫。


        走着走着,江澄听到了有人说话,挺耳熟的,他稍微慢了脚步。


       “阿香,你听我说,等我们打完了仗,赢了,一切都结束了。我就带你回家,我们成亲。”这人是江澄军中的副将。


        等一切结束了,我们回家。江澄握紧了手上的银铃。


        唤作阿香的女子低着头,小声地回了句。羞怯而又欣喜。


         “好。”


         如果有一天我们回去了,我们就要饮烈酒,围在篝火旁跳舞,看着辛辣的菜煮到香气四溢,烂到不能再烂。


        副将受了极大的鼓舞,眼睛是亮的,像是有火在烧。


        江澄一直记得这事,以后的作战中,那副将冲在最前面。


       他轻轻抚摸着买来银铃,上面雕着九瓣的莲花,就和他家以前佩的那种很像。


        昨天的事是他不对,江澄想给自己和温宁一个家。


        


6.


        没送成,温宁走了。他没能留住他。


        后来再见时,他已是鬼将军。


        那时年少,一队穿着炎阳烈焰的人闯入了他家,为首的将军被称作鬼将军。


        后来莲花坞被烧,他爹娘战死。


        哦,现在,他是我敌人了。江澄冷漠地想,挥了下手,是进攻的指令。


        白衣少年不复,有着和温宁同样面孔的将军穿着黑衣。


        然后,刀枪入体的声音。江澄一剑刺入,黑甲破开,带出一串血花,染红了最里面的白衣。


        最后,结果是,江澄赢了,亲手刃了仇敌。


        温宁睁大眼睛倒在一旁,手上的剑被他自己扔到了老远。


        你做了什么?江澄看着对面溃不成军的温家,有些握不住三毒。


  


         ……


         “我想回家,温宁,我想要个家……”


     


         那天夜里,江澄醉了,抱着温宁开始哭。像是要哭出一生的眼泪。


         ……


         “姓温的,都该去死!”


         ……


       

         那个将军,没了家。


      



7.


        副将死了,就是那个想回家和自己心上的姑娘成亲的那个。


        那姑娘也死了,看着对自己信誓旦旦地说“我们成亲,带你回家”的青年的尸体。她感到的是止不住的悲伤,一瞬间就贯穿了她整个心脉。


        他们死在了一起,路上好歹还有个好相伴的人的。


        终于可以回家了。


        曾经也有位将军,带着八千弟兄征战沙场,后来不肯过江东,说是无颜面对江东父兄。


      


       可江澄什么都没了,爹娘,阿姐,魏无羡。还有……温宁。


       那我还是回去吧,反正我连父兄的责骂都见不到了,连被怜悯的机会都不剩了。


       染血的银铃被他抛在身后,在落日余晖下红的愈发鲜艳。


       江澄不想看了也不想管了,干脆擦干了最后的一滴泪。


       用了很大的力气,他脸上留下了一片红的印记,与背对的银铃和红的落日一起,像是想诉说一个故事。


        主人公是个少年。


        走了好久好久,后来迷了路。


        我生何处?


8.


         “我没家了……”温宁醒来之后的第一句话。似是自言自语,又像是对在一旁抱着胸的江澄说的。


         江澄皱了皱眉,但明显神色温和了不少。抬眼看了下刚刚醒来的少年,少年很清秀,让他想起了当初还在莲花坞的邻家弟弟。


        两军交战,平民无辜。看来姓温的好像不是所有都那么讨人厌的。


        他用眼神示意了旁边的一位副将,让他帮忙照顾下温宁。之后头也不回地走了。


        走之后,那副将就凑了过来,絮絮叨叨地对温宁说:“将军说了你要好好在这里养伤,别太拘束自己,就把这儿当自己家一样,渴了饿了跟我们说。等伤好了之后啊,你要是想走就走,想留就给你把剑,咱一起杀敌去!”


        “嗯……谢谢。”


        副将挠了挠头,憨憨地笑着,“嘿嘿,你也别谢我,这都是将军的意思,我跟你讲啊,咱们将军那可老厉害了……”


        将军?刚刚走的那人吗?这种恩情,他大抵是要那一辈子来还了。


        


9.


        小姑娘指着江澄的鼻子,气势汹汹地对他说:“你是个坏人!”


        “是你杀死了宁叔叔!”


        江澄被她指得有些心虚,暗自想到,我坏吗?我坏吗?我坏吗?


        你可真是个白眼狼。


10.


        小姑娘今年八岁了,江澄捡到她时,她才六岁。


        小姑娘家被烧了,无处可去就跟着江澄的军队走了。


       军队里的士兵都是男人,这样的小姑娘跟着不方便也不安全。江澄本来是想赶走她的,只是那丫头死活不肯。后来温宁心软了,留下了她。


        江澄闲来无事时就看着温宁照顾小丫头,偶而心血来潮就去逗逗她。小姑娘哭着就跑去找温宁。


        “宁叔叔,将军他坏,欺负我……”


        江澄黑了脸,挑眉看向对面的两人。她宁叔叔看了一眼,露出了一个小小的微笑。很快就低头,去哄小孩了,试图遮住脸颊的一抹微红。


       斜阳伴着微风,那时一切静好。江澄说,“等我们打完了仗,我带你们回莲花坞,给你们煮汤喝。”


        温宁的眼睛亮了起来,就和那六岁的小姑娘听到有吃的时一样。


        他说:“……好。”


       


       以后不打仗了,三个人一起生活也未尝不可。


   


       这样,他就又有家了。


12.


      “你是个坏人。”


       ……


       “可虽然你杀死了宁叔叔,虽然我觉得你坏,可我还是不想离开你。”


       偌大的莲花坞,微风吹过,莲花嬉笑着。


       “你是我家人。”


       “铛——”一声,江澄握着的三毒掉在了地上。


       这把剑他一直握着,他一直试图用这把剑开出一条道路,一条可以回家的路。他一直向东方而行,像当年他听说过的一位异族将军一样,拼尽全力去找那条东归之路。


        路上死过无数人,他们都是将军,这都是他们的代价和责任。


        后来他回去了,有人将故事记了下来,留作史诗歌颂。


        没有人问过当年英雄的亲人还剩下几位。


        这路是一条直线,可少年却找不到方向。可他明白就这么一直走下去也许能得到什么。隐约记得长路漫漫,黎明向他挥手。


        连风景都漠不关心,只记得向前向前再向前。


        江澄知道了,他好像再也用不到这把剑了。


13.


       温宁,你害死了我的一个家人。


       你有错,可我错得更糊涂。


       你等我下辈子找你。


       


14.


        夏日往往是有些炎热烦闷的,可是在这里却凉爽如秋。


        嗯,从前有人好好应了我要和我回家,可后来却偷偷跑掉了。


        我有点恨他,更恨自己。连个人都留不住。


        现在我一个人到了家,却发现家里的人我一个都不认识。


        我连个人都留不住。


        什么都留不住!他疯了般地砸了他自己的房子。乱飞的家到处都是,突然间砸到什么一样发出了不一样的声响。江澄稳了稳心神,走了过去,发现了一双眼睛。


        里面充满了委屈和恐惧,和记忆中的一双重合了。血从眼睛流过,江澄往后退了一步,向后仰倒。


         白色的影子一晃就没了。


         这里好黑。他一个家人都不剩了。




15.


        有位很好的将军,年少成名。去西边打了几次仗,后来回来了,脱了一身的戎装换上了布衣。


        拎起了锄头,听着什么“小满动三车,忙的不知他。”的谚语顺口溜,小心地照料他那一亩三分地儿。


        丫头去年出的嫁,现在再没人帮他捏捏腰,递上一杆烟枪。


        他笑骂了一句白眼狼。


        觉得有些累了,就坐在了旁边的树下,拿起了自己早上带好的饭。是当年他姐喜欢做的莲藕排骨。


         江澄不大会做饭,就添了火,将东西一放就开始煮,咕咚咕咚的。煮的真的很烂,烂到不能再烂了。成了一坨浆糊,连分辨这是由什么组成都做不到。


        他吃了一口,被这又辣又热的东西呛了一下,咳得很厉害,眼泪鼻涕一齐流了出来。


       他咳到天昏地暗,连脑子都空白了。咳着咳着,发现自己连双鬓都白了。


       咳着咳着,像是想起了什么事,傻子般地笑了。想着温宁对他说过的,为数不多的几句话,他在不耐烦间偶尔记了下来,似乎有这样一句:


        “我没家了……”


        电光火石间,江澄明白了,当年他救下的少年眼睛漆黑。说这句话时,看不出悲喜,既无哀又无怒,像是失去了一切希望。可他却被什么力量支撑着活了下来,是一种坚定的信念,同少年苦苦撑着的那一口气一样。


       江澄不明白是什么,反正,不是仇恨。


       江澄脑海中划过这样一个故事:


        从前有个傻子,他家人都没了,有个疯子救了他。疯子对傻子说,我想家了。傻子虽然傻,但也明白,疯子要回家就要首先将疯子的仇敌灭了。傻子突然间聪明了。


        最后傻子帮忙把疯子的仇敌灭了,但疯子将傻子杀了。因为疯子觉得傻子和他们是一伙的。


        后来,疯子回了家,他才明白了,家,和家人待在的家才能是真的家。而傻子,就是疯子认定了的家人。


        不管疯子怎样看待傻子,傻子都用了一颗真心去对疯子,因为傻子傻啊!可是,这颗心也还是会受伤的。


         而疯子只一意孤行,根本不在意傻子的感受,因为,疯子,他疯啊……


       故事既荒诞又可笑,是真的奇怪和荒诞,江澄自己也是一知半解。他同样不明白的是自己的心思,以及温宁的心思。


       只做哈哈大笑,好像笑着笑着这一切就能过去了。


       又笑又咳的,当时被呛出的眼泪还在脸上,样子滑稽极了。像个疯子,一点也没了当初意气风发的将军模样。


       咳着咳着,他躺在了床上,背对着那一抹曙光。是那曾经给过他无限希望的朝阳。


       现在看来,他的确回到了莲花坞,当初的心愿已经结了。


       明天的太阳从东边的东边出来。


       可他渡不渡江已经没有意义了。


——————


END



我要表白全体太太!她们超棒!


搭档是 @欠债密码 她超棒的!



       


       


       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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